喜欢小侯爷的第三年,我和他终于订下婚约。
那天夜里,我在僻静无人的乱葬岗撞见他杀人。
杀的还是待他如亲子的老师。
一时不能接受,我给了他一巴掌。
“我真是瞎了眼,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?”
他满脸是血,无措地看我。
眼底却是化不开的偏执。
“卿卿还喜欢我就好啦。”
1
月上中天,乱葬岗一片寂静,只听得见几声乌鸦的啼鸣,让本就阴森森的乱葬岗更添几分恐怖。
我紧紧攥着手心的纸条,紧张的汗水流淌,将它彻底汗湿。
可我完全顾不上,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坑坑洼洼的小道上。
猝不及防间,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。
我被咯得踉跄几步,险险稳住身形。
低下头仔细一瞧,居然是一根白骨。
森白的骨节上,五指突兀的朝向天空,似乎是主人在诉说生前的不平与冤屈。
我被吓了一跳,心脏怦怦直跳,仿佛马上就要跳出胸膛。
深呼吸几下,我替它念了一段往生经。
祝愿这主人能投个好胎,下辈子平安顺遂。
心底却满是疑惑。
好端端的,沈珩为什么要约我来乱葬岗?
还是在夜深人静,最吓人的时候?
可再在看看手心的纸条。
字迹清隽,铁画银钩,明明白白就是沈珩平日的字迹。
无论如何,我才与他订了婚,互表心意,他是不会害我的。
想着,我继续朝约定的地方走去。
将到时,我听见一声惨叫。
惨叫声极大,极其悲惨,回荡在寂静的乱葬岗上空,让人头皮发麻,不敢上前。
我也不自觉抖了抖,脚步发虚,心里打起了退堂鼓。
就算不去,沈珩也并不会责怪我。
况且这里实在是太可怕了,什么时候不能花前月下,就非要在这种地方吗?
心念一转,我预备离开。
可接下来的嘶吼让我的脚步顿在半空。
“沈珩,我自问这么多年对你尽心尽力,没有丝毫亏欠!你却想杀我,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!”
痛苦使他的嗓音扭曲,可我还是认出这声音的来源。
——沈珩的老师,徐太傅。
仿佛有一桶冰水从我的头顶倒下,我浑身发凉,汗毛倒竖。
可沈珩冰冷的声音无情响起,含着浓厚的杀意。
“老师对我很好,可老师若现在去死对我更好!”
“为了我,老师,你还是上路吧!”
我躲在丛生的灌木里,看徐太傅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,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。
沈珩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刺下,映射的月光为那剑镀上一层寒芒。
那剑甚至是徐太傅为沈珩生辰寻遍四方搜罗来的绝世名剑。
那时的徐太傅捋着胡须,满脸笑意,亲手将它送给最得意的弟子,视若亲子的沈珩。
如今的徐太傅满眼惊恐,神色扭曲,看沈珩的剑一点一点穿透自己的胸膛,捅穿自己的心脏。
他甚至不能再说出哪怕一个字,瞪大双眼,嘴里止不住吐着血。
须臾,他软倒,彻彻底底没了生息。
我吓得发抖,却怕被沈珩发现,只敢捂着嘴在原地瑟缩。
徐太傅死了!
被沈珩杀死在我的眼前!
颤抖着,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里。
沈珩约我来,是为了让我见证徐太傅的死亡吗?
还是说——
他其实是为了杀我?
我不敢相信,可亲眼见证的一切却让我不得不信。
耳边传来沈珩冷漠的声音:
“既然来了,那就出来吧!”
“等我去找你,就不是一剑穿心那么简单了。”
视线透过灌木丛的阴影往外探去。
沈珩绮丽的脸上溅上几滴徐太傅的血珠,划过他俊美的面庞,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。
诡谲又艳丽,是危险的美人蛇。
更多的血在剑尖滑落,滴在地上,砸出一个小血坑。
沈珩擦着剑,面上是一派漫不经心。
而后,他抬起头,锐利的目光不偏不倚,直直和灌木后的我相撞。
他轻笑一声,带着胜券在握的鄙夷:
“小老鼠不出来的话,那我就去找你了。”
2
我已毫无知觉,束手听剑尖划过灌木发出的“沙沙”声。
脑海里不自觉回想起我与沈珩的点点滴滴。
我对沈珩,是一见钟情。
我是相府嫡女,在宫宴上撞见和徐太傅外出游历五载的沈珩。
他长得好,又见识广,只一眼,我便知晓我栽了。
栽在沈珩身上。
三年来,我为他送汤送水,冷了添衣,累了捶背,不开心了帮他找乐子。
满京城都知道我爱沈珩爱得深沉。
而我献的殷勤沈珩也照搬全收,慢慢对我多了亲热。
直到半月前,我再一次给沈珩送去我新学的桂花糕。
沈珩忽然问我愿不愿与他订下婚约。
清冷冷月光下,他的目光诚挚而坚定。
带着些我看不清的东西。
那时的我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,一口答应。
又怕他反悔,仅仅半月就订下婚约。
如今,我僵在原地,脑海中居然不合时宜响起订婚时沈珩对我说的一句话。
“我沈珩会一辈子护着宁卿,绝不让她流泪忧愁。”
话语落下,有锋利剑尖抵着我的脖颈,划出一条血痕。
“谁派你来的?说出来,我可以留你一条全尸。”
3
回忆与现实的话语交织,讽刺又可笑。
我破罐子破摔,不顾脖子上的剑锋,站起来转身面对沈珩。
看也不看沈珩,我厉声质问。
“没人派我来!就算有,那也是你!”
“你要杀了我吗?来啊,我就在这里!”
短短两句话,似乎耗尽了我毕生的勇气。
我闭眼站在原地,等待着死亡的到来。
可久久没有动静。
空气中除了不远处乌鸦的啼叫,只剩下死一般的沉默。
还是我先忍不住,睁开眼。
入目是沈珩无措的面庞。
他的手不住颤抖,无措的目光看着我,和我脖子上微微外翻,不断渗血的伤口。
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。
那伤并不危及生命,可看起来也吓人的很。
“当啷”一声。
是剑落地的脆响。
我听见沈珩害怕的询问:
“卿卿怎么来了?”
“我怎么可能会杀你呢?我只是......”
“啪!”
是巴掌扇在脸上的脆响。
我恶狠狠盯着他,胸膛剧烈起伏。
却没注意自己的眼眶也泛红,有泪珠坠在眼角。
沈珩被我打得嘴角肿起,眼神伤心不已。
心底泛起酸意,我撇开目光,狠下心肠不再理睬。
嘴里吐出从未对沈珩说过的重话:
“我真是瞎了眼,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?”
“你杀了徐太傅,他对你那么好!我们的婚约还是他为你操办的,你居然杀了他,你不配为人!”
沈珩一愣,心疼地看我。
可他修长的手不住摸着方才被我打过的地方,眼底居然是可怖的痴迷。
配上他满脸的血迹,平添几分固执疯狂。
他开口,狭长的凤眼微眯,语气全是执着:
“卿卿打我骂我都可以,我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。”
“只要卿卿还喜欢我就好啦。”
4
这下换成我愣在在原地不知所措。
按道理,我应该再骂他几句,或者扇他几巴掌。
可看着他不住摩挲脸颊的手,出口的话就咽了回去。
总感觉这并不是在惩罚沈珩。
相反,好像是在...奖励他?
思及此,我转身,不想再和沈珩掰扯,只一门心思想离开。
我需要冷静冷静。
思绪如同一团乱麻,纠缠不清。
我要去告发沈珩吗?他杀了徐太傅。
我要和沈珩退婚吗?他是个如此狼心狗肺之人。
我还喜欢沈珩吗?我不知道。
乱糟糟理不清,只好暂时放在一旁。
此时此刻,我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。
可身后一股大力袭来,一双有力的手揽过我,将我腾空抱起。
我的背紧贴着沈珩温热的胸膛,发顶尽是沈珩急切的喘息。
“卿卿打我骂我都可以,让我先带你去瞧瞧伤,好吗?”
5
我缠着纱布,看贴身侍女书画在我眼前急得团团转。
“小姐,你不是最喜欢沈小侯爷吗?他都在门口跪了半天了,你就见见他吧。”
“好不容易才定的婚事,何必吵成这样呢?”
我捏着书,揉揉眉心。
“他想跪就跪,又不是我逼他的,爱跪多久跪多久。”
心底却满是忧愁。
治好伤后,沈珩就送我回了相府。
看我平安,他转身径直去了父亲的书房。
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,我只知道第二天一睁眼,一向最疼我的父亲便在床前照料我。
他心疼地看我脖颈上的伤口:
“囡囡怎么样了?还疼不疼啊?”
我娘早逝,我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。
他甚至为我发誓永不再娶,孤身至今。
父亲眼角的皱纹也多了,岁月在他的脸上篆刻下痕迹,不复从前清朗俊秀的面庞。
我哽咽着,僵硬扯出笑来:
“我好得很,能跑能跳,父亲不要担心我。”
思索了一夜的话在我的嘴边吞吐往复,终究忍不住开口:
“父亲,我有件事要和你说。”
我爹看我的目光没有疑惑,全是了然。
他摸摸我的伤口,叹了口气。
“囡囡好好养伤就好了,有些事不该说,也不能说,你知道吗?”
我心底一惊,不明白我爹为什么这样说。
我与沈珩的婚人请的是徐太傅。
订婚那天,我爹还和徐太傅勾肩搭背,相见恨晚。
可如今,他要我对徐太傅之死缄口不言。
这意味着我爹知道这件事,甚至可能参与这件事。
我于是疲惫闭眼,扯起被子蒙住双目。
沉沉的话语从锦被下传出。
“爹,我困了。”
我爹不语,但我能感受到他的手轻轻抚了一下我的头。
他走后,我满心迷惘。
藏在枕后的纸条被我拿出,仔细端详。
这是一切的罪魁祸首。
若是没有它,我或许不会看见沈珩杀人的过程,不会对我爹和沈珩产生罅隙。
我还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小姐,盼着与沈珩的婚期。
望着依旧熟悉的字迹,我知晓这绝不是沈珩所写。
若是,那夜沈珩也不会如此惊恐。
可又是谁,要我撞破这一切?
我好似被搅进一团迷雾,雾里纷繁杂乱,光怪陆离。
一会是死去的徐太傅,一会是我爹了然的目光,一会是沈珩无措的面庞。
到最后,只剩下沈珩偏执的声音。
“卿卿还喜欢我就好啦!”
我猛地惊醒,才发觉我早已沉沉睡去,方才所有都是梦中回忆。
迷瞪瞪望去,只见窗外日头西斜,有暖橘色日光投入,屋内一片寂静。
恍然,我猛地想起睡前书画说的话。
沈珩在门外跪着。
从那时到现在,少说跪了两个时辰。
心头一紧,我发觉我到底还是在乎他。
我喊人,出口是沙哑的嗓音:
“书画,书画。”
床边瞌睡的书画抬头,迷迷糊糊问我:
“小姐怎么了?”
我指指外头:
“让沈珩起来,别跪了。”
书画为难道:
“我早就劝过了,他说要小姐你答应让他进来见见你才起。”
一口气梗在心头,我长呼一声:
“那就让他进来。”
6
书画出去,很快,门就被人“吱呀”一声打开,逆着光走进来一道人影。
沈珩一身玄袍,发冠却松散,眼下满是青黑。
他焦急的上前,快碰到我时又情怯,在原地踌躇。
他开口,平日最无法无天的小侯爷居然害怕到颤抖。
“卿卿的伤怎么样了?”
我看着他,语气坚定。
“你上前来,我有话和你说。”
沈珩于是欣喜若狂上前,一双乌瞳目不转睛看我,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情意。
“好,好,只要卿卿愿意见我,我什么都答应。”
他的手轻颤着摸上我脖间的伤口。
“是我的错,害你受了伤。”
我不留情拂开,眼睛一错不错盯着他:
“我让你进来,不是为了听你认错。”
沈珩讶然。
“是为了徐太傅的事吗?我可以解释的。”
他紧紧握住我的手,一刻都不愿分离。
“我若不杀他,他也必会杀我,不过是我为刀俎。”
我抽开手,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沈珩的伤心之态。
“不是为了徐太傅。”
世间纷纷扰扰,争权夺利,是他们之间的事。
我所探究的,是我自己的事。
我拿出纸条,扔到沈珩怀里。
“看看。”
沈珩打开,仔仔细细看了许久上面的字。
面色从惊讶到阴沉。
“这是谁给你的?”
“这是故意的,他想让你与我决裂。”
“卿卿别怕,不管幕后之人是谁,我一定会把他找出来,杀了他。”
我开口,打断沈珩咬牙切齿的话。
“我不管这些,我只想知道别的。”
沈珩迫不及待开口:
“想知道什么?我全部都告诉你。”
我瞥了他一眼。
“你和我父亲到底瞒了我什么?”
沈珩愣住了。
他结结巴巴开口,又闭嘴,似乎是在想如何糊弄我过关。
所以最后,他眼睛一亮:
“怎么会瞒着你呢?不过是政敌构陷,不想让你被卷进来。”
没等他说完,我就闭上眼。
我疲惫极了。
沈珩骗我时手总会不自觉摩挲指上的玉扳指。
方才那句话,他知道自己摸了几次扳指吗?
我睁眼,入目是沈珩依旧俊美的面庞。
他那双眼睛看我,分明是一双多情眼,此刻却满心满眼都是我。
“卿卿不要生气,我保证,往后决不会再让你陷入危险。”
是绝不会让我陷入危险。
而不是让我知道真相。
若是不捅到我面前,我自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可事到如今,沈珩还是只想着瞒我。
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。
不知道是伤心的多,还是失望的多。
我讨厌被别人欺骗。
我是当事人,却被人以为我好的名义活在虚假的桃花源里。
他们以为为我扫障碍就是对我好吗?
伤心,失望化为愤怒,我朝沈珩嘶吼。
“既然你不说实话,那我们的婚约还是作废吧。”
“从此以后,男婚女嫁,各不相干。”
沈珩的面色霎那间变得惨白。
突然,他发了狂般狠狠抱住我,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卑微。
“卿卿,你打我骂我都可以,别和我退婚,好不好?”
“你和我退婚,我会疯的!”
7
婚没有退成。
沈珩那日出去时,眼眶通红,整个人萎靡的不像样。
最后留给我的只有一句话:
“等事情了结,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。”
“卿卿等我。”
第二日,沈珩就被派去平定西南匪患。
我捏着茶盏,兀自出神。
对面传来一道温柔和善的声音。
“宁小姐似乎有什么心事?”
恍然,我抬头看去。
澄心师太在我对面,面前是摆了一半的残局。
师太的黑子已经将我的白子围困,我的棋子几乎没有回天之力。
长叹一声,我随手把手中的棋子掷到一旁。
“是我输了。”
澄心师太笑了笑:
“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?”
我想了想,又顿住,转而反问澄心师太。
“前几日在你这求的安神香不错,不过那转运符纸却不见了,师太手上还有多的吗?”
澄心师太为难的开口:
“那符纸也是我供奉多日才得来的,此刻手上的确是没有了。”
她看看我:
“你若是想要,过几日我给你送去。”
我摇摇头拒绝。
不过是试探,怎么谈得上想要不想要。
那张假纸条,我想了许久,想不通到底是谁送来的。
它好似凭空出现一般,夹在我爱看的画本子里,等待着我翻看。
直到前几日澄心师太突然来问我是否有空暇前往一聚,我才猛然想起。
知道我爱看什么的,知道我会干什么的。
不一定就是沈珩,也有可能是我的知己。
澄心。
仔细想想,我与她的相识也充满巧合。
我上山进香,偏巧就在我最爱逛的院子里遇见澄心。
她一个修道之人,做什么平白无故去佛门?
又恰恰好和我撞见,与我攀谈。
所思所想都和我契合无比。
从前只觉得是天降知音,如今再想想,或许是有人刻意为之。
假借送符纸的名头往我的书里头夹带私货。
可这一切,都是为了什么?
澄心疑惑地唤醒陷入沉思的我。
“宁小姐怎么了?”
然后她笑笑,都是对我的打趣。
“往日可没见你这样爱发呆,可是近日出了什么事?”
我含糊过去,可澄心眼角的笑意却愈发深厚。
像是早就了然。
等她和我再闲聊几句,我便起身告辞离开。
马车上,看着澄心倚门送我的身影,我吩咐书画。
“把我爹给我的暗卫拨两个去监视澄心。”
书画看我,面上是一派肃然。
“是。”
8
我爹似乎对我总是过分谨慎。
我三岁,他就暗地里训练了五个暗卫保护我。
就连书画都是他精挑细选送来给我的。
必要关头,书画也可以以一敌五,护我安危。
那时的我迷迷糊糊,以为是我爹爱我,才如此担心我的安全。
可如今危机浮现,安逸的日子好似镜花水月,脆弱地几乎马上就要显露出它暗藏的危险。
我的身上有什么秘密?
沈珩的身上又有什么秘密?
我爹呢?
书画站在我面前禀报。
“派去跟踪澄心的暗卫没有发现什么问题。”
看话本的视线顿住,又恢复。
“那就继续跟着她。”
书画却为难,继续开口:
“皇后娘娘请您去宫里聚一聚。”
我抬头看她,她像是有些迟疑:
“皇后娘娘听说您要退亲,特地来劝劝您。”
我笑笑,神色轻松。
“那便去吧。”
9
坤宁宫内,四下宫人各司其职,皇后身穿常服,一脸慈爱。
她是沈珩的姨母。
当年老侯爷战死,沈珩他娘难产去世,只剩下皇后替他周旋,保住他今日小侯爷的荣耀。
此时此刻,她握住我的手,情真意切:
“你是个好的,珩儿若是有错,你便告诉我,我来帮你教训他。”
“何必要退婚呢?姻缘得来不容易,自是要小心对待。”
说着,她褪下手腕上的碧玉镯子带到我手上。
“这是我年幼就戴在身上的镯子,你拿去吧。”
那镯子上还残留着皇后的体温,此时此刻在我的腕上好似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我受宠若惊,连连推拒。
皇后却执着。
“给你的,你就收下,这是我做未来姨母的一点心意。”
皇后又拉着我聊了会,看我不想真的要退婚,才放我离开。
也许是很久没来御花园,今日我也起了心思,想再逛逛。
穿过蜿蜒曲折的小径,每处都修整有秩的御花园却出现一个破败不堪,缠满藤蔓的荒院。
我想去看看,身旁带领我的宫娥却开口阻拦:
“小姐还是别去那里了,那地方闹鬼呢。”
“哦?”
我转眼看她,她一本正经,目光中满是害怕。
“听说先太子妃就是吊死在那里的。”
“她死后总有人能听到鬼哭,便无人再敢去那了,那处是宫中的禁区。”
“看看也不行吗?”
我央求小婢女。
那婢女看看我渴望的目光,最后跺跺脚,咬咬牙。
“也不是不行,只是怕您会被吓到。”
我安抚她:
“我看看就回,不瞒你说,我最爱看这些鬼怪话本了,如今可以去看看,实在是心痒难耐。”
婢女于是不阻拦,我独自一人进了那荒院。
10
荒院久无人烟,一进去就是一股阴凉之感。
可看留下来的汉白玉砖,楠木矮榻,也能看出之前的大气,主人的受宠。
我转了转,没听见什么鬼哭,也没撞见什么鬼。
于是寻了一处石桌坐下。
百无聊赖,瞥见桌上刻着一行小字。
“吾妻映月。”
我抚摸着那行字,想起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来。
先太子极爱先太子妃。
哪怕无子也不愿纳妾。
当年老陛下传位于先太子,本该是顺理成章。
可当今是长子,又是嫡子。
先太子不过是老陛下的宠妃所生。
不平之下,当今打着勤王的名号起兵。
先太子自刎,太子妃殉葬。
据说他们还有一个女儿,不知死在战火何处。
摸着上头的字,仿佛我也能透过这一点余辉瞧见当年先太子与先太子妃的恩爱。
日头渐渐西斜,眼见时候不早,我起身准备离开。
一阵风吹来,却听见呜呜咽咽的声响。
好似真的有鬼在哭。
我头皮发麻,清清楚楚感知到那声响恰是从我方才坐的石桌上发出。
或许是志怪话本看多了,我居然也有胆量仔仔细细端详那桌子。
明明白白一张桌子,什么也没有。
我继续端详,不自觉按了按吾妻映月的字迹。
却感觉有什么东西细微的动了一下,若不细察肯定不能发现。
我找去,在远处的地上发现一处隆起。
挖开,是一只骨哨。
于是豁然开朗。
或许这就是鬼哭的来源。
可这明明很好发现,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放任闹鬼的传闻在宫内流传?
外头传来婢女焦急的呼喊。
“姑娘,时候不早了,咱们得走了!”
我匆匆答应,一把抓起骨哨离去。
11
夜间,我点着灯仔细端详手中的骨哨。
骨哨森白,经过细细打磨,表面光滑无比。
端详许久,我什么也没发现。
于是打算小心收好。
谁知行动间打翻烛台,滚烫的蜡油滴落,糊满我的手。
骨哨自然也未能幸免。
痛意从蜡油滴落的地方源源不断袭来,我轻呼一声,拿起帕子擦干净。
擦到骨哨时却是一惊。
那骨哨上居然焦黑一片。
不过是蜡油,怎么会让骨哨变黑?
我倒了些茶水,细细洗干净。
骨哨外的白色如脆纸般脱落,露出里面的物件。
是一块小银牌,上面刻着个名字。
“李卿。”
李,是皇姓。
又在前太子妃宫中。
那么,这就是——
前太子妃与太子的女儿。
那个失散的小郡主。
竟然与我同名。
我摇摇头,小心收好,熄灯上床。
12
又过半月,我听闻沈珩即将凯旋归来的消息。
书画说时,我正在佛堂祈福。
书画叽叽喳喳:
“小姐,听说小侯爷明日便到京城,咱们要不要去迎接啊?”
我敛眉,心底有喜意,嘴上却不以为然。
“干我什么事?我才不管他。”
书画取笑:
“不干您的事您怎么日日来祈福啊?”
我嗔怪看她:
“就你多嘴!”
嘴角却不自觉弯起。
到底还是准备东西明日迎接沈珩。
谁知夜里,我正在院子里荡秋千,身后推我的书画却忽然使了大力气。
我被推的几乎飞起。
我尖叫一声:
“书画,好你个死丫头,吓死我了!”
背后却传来忍俊不禁的轻笑。
听着熟悉的声音,我不可置信回头。
是沈珩。
连日风尘仆仆,他长了胡子,面色也沧桑了。
唯有看我时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不变。
“我错了!卿卿打我罢!”
听沈珩不要脸的话,我一愣。
自从我发现他杀人后,沈珩的某些不为人知的属性好像出现了。
我敢肯定,我要是真的打了他,他不仅不会恼怒,反而还会喜悦。
于是我哼了一声:
“你还知道回来?”
沈珩蹲下来看我,头靠在我脚边。
“我错了,下次不敢一声不吭就出征。”
他现在实在是很了解我了,不过一句话,他就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。
可我真正想知道的事 ,他又死死瞒着我。
思及此,我气愤踢他一脚。
“起开,我现在还在生气。”
沈珩却拿起我的手,抓着它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。
肌肤与肌肤的接触,仿佛是无声的挑逗。
沈珩叹息一声:
“卿卿打我罢!我活该。”
热意却从耳根传遍满脸。
不必瞧,我就知道我如今是一副什么模样。
肯定是满脸臊红,小女儿怀春。
沈珩还想再打,被我抽出手。
奖励的事,让他爽一次就够了。
亲热完,我严肃问他。
“你不是明日才到京都?”
沈珩看我,眼底思念难掩。
“想卿卿了,自己先到了。”
他说的轻松,我却知道他这一路为赶路有多风尘仆仆,才能提前这一日。
我怪他:
“何必如此?”
沈珩郑重:
“马上就是你的生辰,我不能缺席。”
我呆呆看他。
三日后就是我的生辰,沈珩居然是为了这事才如此劳累吗?
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。
我沉默,只伸手摸了摸他刚刚抓着我手打出的红印子。
“疼吗?”
“不疼,卿卿打的都不疼。”
沈珩顿顿,犹如欲求不满的饿狼,莫测开口。
“卿卿再打一次。”
我猛地缩回手。
天啊,沈珩实在是有些可怕了。
13
因为也是及笄,生辰宴办的很大。
我爹老怀安慰,准备看我戴冠。
今日过后,我便长大了,不再是那个父辈背后的小姑娘了。
按习俗,未婚夫妻本不该见面。
沈珩不知什么时候找到了空子,偷偷钻进来。
他递给我一个匣子。
“打开看看。”
我打开,里面是一个熟悉的玉镯。
我一愣,愕然看他。
随后从首饰盒里拿出另一个。
两个几乎一模一样。
沈珩笑笑:
“姨母的?”
我点点头。
沈珩应声:
“既然给了,你就拿着!”
他翻墙离去。
我戴好镯子,等着接下来的宴会。
可此刻,一位不速之客闯进来。
是澄心。
14
澄心身穿劲装,不再是道家衣裳。
她看着我,不似从前亲热,仿佛知晓我对她的猜忌。
“小姐随我去见个人。”
我警惕看她,嘴上即将出口。
澄心像是知道什么似的,打破我的幻想。
“暗卫和附近的守卫已经被我引开。”
“小姐,我不会害你,随我走吧。”
我于是跟着她,看她大剌剌打开门。
门后果然空无一人,本该守在门外的婢女们都人间蒸发。
穿过小径,我和她到了院中凉亭。
澄心停下脚步,弯腰躬身。
“小姐去吧。”
我忐忑,却也知道敢直接在相府如此明目张胆的的人不多。
若是真要杀我,也早就下手,何必如此大费周章。
我进去,看见一道明黄身影。
居然是当今陛下。
他转身,说出的话却让我震惊。
“多年不见,你也长得那么大了。”
我跪下叩首,他不置可否。
“多谢陛下抬举民女。”
他笑笑,似乎是在怀念什么。
“别跪了,起来吧。”
“按道理,你该叫我皇叔。”
我站起身,生平第一次端详他的脸。
除去九五至尊的身份,他亦不过是普通的中年面孔。
他放任我的目光,继续和我拉家常。
“当年我让宁相养你,他把你养得不错。”
“我让澄心送的信,你也看了。”
“沈小子心够狠,你却不知道,终归是未来夫婿,我也不好瞒你。”
然后,他凑近,看我无动于衷的脸。
“你不想问我什么吗?”
我看他,所有的一切都豁然开朗。
为什么有人送我纸条。
还能和沈珩的字迹一模一样。
除了皇帝,还有谁能有这般手段?
也只有皇室遗孤的身份,才会让沈珩和父亲合起伙来瞒我。
我不觉得陛下是来和我相认。
若他是重亲情的人,当初也就不会杀我爹娘夺位。
可若要我复仇,又是天方夜谭。
我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。
他要我生,我便是丞相独女。
他要我死,我便是孤魂一缕。
于是我跪下,再叩首:
“我的父亲是丞相,我便是丞相独女,至于别的,没什么好问的。”
皇帝笑了笑,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。
“那便出去罢,我替你戴冠。”
我与皇帝一起出去。
亭外,不知何时已经满是人。
宾客们毕恭毕敬,艳羡地看我。
就连皇女,也少有能被皇帝亲自戴冠的。
我却能。
沈珩混在人群里。
可他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我捅个洞。
皇帝替我戴完冠,便招招手。
“沈小子,你上来。”
沈珩一溜烟跑上来。
皇帝把他和我的手交叠,放在一起。
宾客们笑起来。
皇帝也笑,不怒自威的目光看向沈珩。
“你要的我给了。”
沈珩于是低头应是。
“多谢陛下。”
15
皇帝走后,我终于腾出手来。
我瞪着沈珩。
“你和陛下谈了什么条件?”
皇帝也许会让我知道沈珩的面目,那是他对我仅存的愧疚使然。
可他不必让我知道我的身世。
若他想,我就会活在宫里,做昭显他大度的靶子。
而不是成了丞相独女。
沈珩笑了笑。
“我拿军功换的。”
不是剿匪那一点点的军功。
是他这十几年来所有的军功。
是本可以让他一下扶摇直上的军功。
因为我说他骗我,他就全拿出来,只求让我得到真相。
酸涩汩汩涌上心头。
眼眶痛的厉害,视线模糊,我听见自己问沈珩:
“值得吗?”
沈珩应答:
“值得,只要是为卿卿,都值得。”
16
我与沈珩聊了许多。
他刚出生就失了爹娘。
确确实实是徐太傅养大他。
带他游历四方,增长见识。
徐太傅与他爹多年知交,情分非同寻常。
起初,他也将徐太傅视若亲父。
可最后他才知晓,正是徐太傅害他无父无母。
徐太傅做监军,吞没粮草,延缓战机,才害得老侯爷战死沙场。
又倒打一耙,说老侯爷贪功冒进,才会大败而归。
被沈珩发现后,他打算杀沈珩灭口。
却被沈珩反杀。
至于他的罪证,也早被沈珩交给皇帝。
沈珩做的一切,皇帝都知晓,也默许。
讲完一切,沈珩沉沉的目光看向我。
“徐太傅确实对我好,但我必须要杀他。”
“卿卿觉得我狼心狗肺吗?”
我的手摸上他的头。
内心却是感慨。
沈珩和徐太傅,我和皇帝。
沈珩能杀徐太傅,我不能杀皇帝。
皇帝狠毒,残杀手足。
但他也是明君,开创盛世。
杀他,还我爹娘的罪。
却欠天下人的罪。
于是我长叹一声:
“你没错。”
沈珩笑起来,露出几颗虎牙。
17
次年,我出嫁。
十里红妆,满城瞩目。
我爹知道我已经知晓一切,他握住我的手,老眼含泪,却不敢说话。
我主动开口:
“爹,你是我永远的爹!”
他于是满脸是泪,连声应我。
“去吧!我永远是你的后盾。”
皇帝没来,只给我添了些嫁妆。
我坐在喜床上,看那枚从前太子妃那拿来的小银片。
李卿。
这是我亲生父母对我的祝福,也是给我最后的念想。
屋外,传来沈珩的脚步。
门被推开,他小心翼翼执着竹尺掀开盖头。
龙凤烛昏暗的灯光下,我和他相视一笑。
从前种种,譬如昨日死。
往后,我便于他相伴相携,度此余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