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引言
单亲母女的封口费断了,
我的复仇开始了,
我要一点点撕开了恶人的遮羞布。
2 钱断了
我盯着墙上那串用红笔圈住的日期发愣。
今天是母亲头七,
也是本该收到那笔钱的日子。
塑料凉鞋碾过地板上未扫干净的炉灰,
玻璃药瓶的瓶底残留着半片没掰断的止痛片,
在暮色里泛著青灰色的光。
「叩叩——」
铁门被砸得哐当响,有人拿鞋跟在踹。
我攥紧药瓶站起身时,
听见王婶的大嗓门透过门缝刺进来:
「林小羽你装什么死?上个月的水电费还没结清呢!
你妈都咽气了,难道要我们街坊替她养女儿?」
指腹掐进掌心的月牙痕里。
我数着心跳等她第二脚踹上来,才猛地拉开门。
穿花衬衫的中年女人往后退了半步,
肥厚的耳垂上金镯子晃得人眼晕,
她上下打量我洗得发白的校服,
嘴角撇出嫌弃的弧度:「哟,没死啊?
我还当你跟着一起去了呢,省得拖累人——」
「水电费一共八十三块。」
「没有!」我打断她,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要稳。
母亲临终前抓着我的手反复念叨「别求人」。
可当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,
我翻遍整个家也凑不出买寿衣的钱。
是对门张叔偷偷塞给我两百块,条件是别让王婶知道。
王婶的目光掠过我胸前洗到变形的校徽,突然拔高嗓门:
「装什么清高?你爸死那年要不是李老板可怜你们孤儿寡母,
你早该去厂里打螺丝了!现在倒好,翅膀硬了连水电费都赖。」
「李老板」三个字像根淬了毒的针,扎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我盯着她涂着廉价指甲油的手指,
突然想起母亲住院时,
这个女人曾拿着熬得稀烂的白粥来病房,
转身就对同病房的人说我们母女靠男人施舍过活。
此刻她手腕间的金镯子晃得我眼花,
突然反应过来,
父亲去世后每个月十五号准时出现在门口的牛皮纸袋,
或许早就成了整条巷子公开的秘密。
「钱断了。」我听见自己说,喉咙像塞着块烧红的炭。
王婶的表情僵住,
我继续道:「从上个月开始,李建军没再送钱来。
您要是不信,可以去他的钢材厂问问,
看他还认不认我这个拖油瓶。」
巷子里的风卷着煤灰灌进领口,
王婶的花衬衫被吹得鼓起来,
像只被戳破的气球。
她大概没想到我会直接点破「李老板」的名字。
更没想到我会直呼那个男人的大名。
三年前父亲在钢材厂的事故现场,
我曾看见李建军蹲在父亲逐渐冰冷的身体旁,
用皮鞋尖碾过溅在水泥地上的血,
然后转身塞给母亲一沓现金,低声说:
「这事别声张,每月十五我让人送钱来。」
「你,你个小贱人嘴巴怎么这么脏!」
王婶突然尖叫着扑过来,
指甲差点刮到我眼皮。
我往后退半步,
后背撞上冰凉的门框,
看见她身后聚起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。
张叔躲在墙根抽烟,
烟头明灭间映出他欲言又止的脸;
二楼的陈阿姨抱着孩子,
目光却死死盯着我胸前
——脖子上戴着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金镶玉。
是父亲当年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。
「没钱就滚去卖啊!」
王婶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,
「装什么贞洁烈女?
你妈临死前还攥着李老板给的玉佩呢,
当我们不知道你们母女俩!」
「啪!」
我甩出去的巴掌比脑子更快。
掌心火辣辣的疼,
王婶捂着脸后退两步,
眼里闪过惊诧与愤怒。
我看见张叔猛地转身。
陈阿姨赶紧哄着哭闹的孩子上楼,
而王婶的金镯子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弧线,正要朝我砸过来——
「吵什么呢?」
低沉的男声像块浸了冰的铁,砸在发烫的空气里。
穿藏青色夹克的男人站在巷口,
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,
正是父亲去世后每个月都会出现的那种。
王婶的镯子「当啷」落地。
她脸上的怒意瞬间换成谄媚:
「李,李老板您怎么来了?这丫头欠水电费还打人——」
「钱在这。」李建军没看她,径直把纸袋塞给我。
熟悉的油墨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,
我指尖发颤,听见他压低声音说:
「你妈走了,这钱就到此为止。
以后别再提钢厂的事,不然——」
他没说完的话被王婶的吸气声打断。
我盯着纸袋上洇开的油渍,
突然想起上个月母亲还能下床时,
曾对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,
说父亲托梦给她,
说钢厂的脚手架是被人提前锯断的。
那时她手腕上还戴着李建军送来的玉佩,说是能保平安。
「李老板大气!」王婶忙不迭捡起镯子,堆出满脸笑。
「您看这水电费……」
「跟我没关系。」李建军转身就要走。
纸袋在手里被捏出褶皱。
厚度让我知道里面不会有以往的三千块。
甚至可能连三百块都没有。
王婶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,
我突然听见自己问:
「我爸死那天,你是不是在脚手架上做了手脚?」
脚步声戛然而止。
李建军背对着我,
肩膀绷得像块铁板。
连王婶都忘了要钱,
瞪大眼睛看着我们。
「小羽啊,」李建军慢慢转身。
「你爸是自己摔下去的,那天那么大的雨,脚手架滑……」
「可张叔说,」我打断他。
想起上周在钢厂门口遇见的瘸腿门卫。
「他看见你那天早上让人搬了新的脚手架,却用了旧的螺丝。」
王婶的吸气声比上次更响。
李建军目光扫过我攥紧的纸袋。
突然上前两步,钳住我的手腕:
「小丫头片子学会乱说话了?你妈刚走你就想跟着去——」
「松开!」我抬脚踹向他膝盖。
纸袋里的东西哗啦散落。
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掉在地上,
玉佩断口处还沾着暗红的痕迹,像凝固的血。
李建军的脸色变了。
我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着我当时听不懂的话:「……别相信……」
王婶突然蹲下身抢钞票,边数边骂:
「才五百块?
李老板您打发叫花子呢?
当年老林可是把命都搭在您厂里——」
「你闭嘴!」
李建军吼完又转向我,声音放软,
「小羽,你听我说,
这钱是最后一次了。
你也长大了,
该懂事了,
有些事知道太多没好处。
「比如我爸不是意外死亡,而是因为撞见你克扣钢材款?」
我弯腰捡起玉佩,断口处刻着的「建」字清晰可见。
「比如你每个月给的钱,其实是封口费,
怕我爸的工友发现你偷换材料?」
巷口传来自行车的铃声,是收废品的老赵。
李建军的额头沁出冷汗,
他盯着我手里的玉佩,
突然伸手来夺。
我往后退,后背撞上堆杂物的砖墙,
碎瓦片划破校服袖子,火辣辣的疼。
王婶还在数钱,张叔从墙角探出头。
「林小羽!」李建军的声音带着颤。
「你想清楚,你现在没爹没妈,要是惹急了我——」
「惹急了你会像对我爸那样,让我『意外』死在巷子里?」
我举起玉佩,断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。
「可惜你没想到。
我妈到死都以为你是不得已,可你呢?
连她治病的钱都要克扣,
上个月的药费还是我去医院跪着求来的!」
警车的鸣笛袭来,大概是张叔报了警。
李建军的脸色由青转白,突然转身就跑。
王婶抓着钞票想追,却被我拦住:
「水电费八十三块,剩下的四百一十七块必须还给我,这是我妈住院时你偷拿的蛋白粉钱!」
她猛地甩开我:「你胡说!我什么时候——」
「上个月你来看我妈,走的时候顺走了床头柜上的蛋白粉罐,」
我盯着她发颤的手指。
「罐底贴着我爸的工作证照片,你敢说没拿?」
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。
王婶的金镯子在路灯下泛着廉价的光,
她突然把所有钞票都摔在地上:「疯子!你们母女俩都是疯子!」
说完转身就走,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。
警车的红蓝灯光照亮巷子时,我握着摔碎的玉佩站起身。
远处,李建军跑得匆忙,被收破烂的自行车撞倒在地。
张叔走过来,默默捡起地上的钞票。
塞回我手里:「小羽,你长大了。」
我看着他鬓角的白发。
突然想起父亲葬礼那天,
也是他偷偷塞给我一颗水果糖,说:「别怕,有叔在。」
原来有些秘密,早就被人看在眼里,
只是有的人选择沉默,有的人选择帮凶。
深夜,我坐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。
借着台灯看母亲的遗物。
除了那只金镶玉,还有本磨破封面的笔记本,
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
二十年前的母亲穿着白衬衫,站在钢厂门口,
旁边是笑得憨厚的父亲,以及穿着笔挺西装的李建军。
照片背后写着:「建军哥说要带我们过好日子。」
我摸着照片上李建军的脸,
突然想起他今天看我的眼神,
像在看一个不该存在的麻烦。
父亲用命换来的安稳,
母亲用沉默保守的秘密,
都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,
随着那笔断了的钱,彻底掀开了序幕。
窗外,巷口的路灯明灭不定。
我知道明天会有更多的「王婶」来讨债。
会有更多的目光盯着我这个「没爹没妈靠男人施舍」的孤女。
3 钢厂夜访
又在巷子口见到张叔。
张叔往我手里塞了个馒头。
冷硬的面团硌着掌心,
我才想起从昨天清晨到现在,粒米未进。
「小羽,」张叔的烟味混着夜色涌过来。
「你爸出事那晚,我看见李建军的车在厂门口停了三小时。
后来他给我们几个老工友塞钱,
说要是有人问起,
就说脚手架是自然断裂……」
馒头在指间捏出褶皱。
记忆里,父亲葬礼那天,
李建军带来的花圈上系着白绸,
写着「兄弟一路走好」。
「叔,」我抬头望着他眉间的川字纹。
「钢厂的财务室是不是有个铁皮柜?
我爸出事前常说,陈会计总在月底对着账本叹气。」
张叔的瞳孔猛地收缩。
烟头在夜色里明灭两下,
突然掐灭在砖墙上:「好奇害死猫。」
他转身时夹克带起的风扫过我手背,
留下道浅红的划痕,像道未说出口的警告。
凌晨三点。
我不死心,溜进钢厂。
铁门被踹开的巨响惊得我不停地颤抖。
穿保安制服的男人举着电筒冲了过来。
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,
却在照到我胸前的校徽时顿住:「林小羽?」
是老陈,父亲的工友,瘸了一条腿的门卫。
他惊呆了:「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」
我直视他躲闪的眼神,「听说你换了李建军给的螺丝。」
老陈的瘸腿猛地抽搐:
「小羽啊,你别怪叔……李建军说要是不照做。
就断了我家闺女的学费……」
他突然抓住我手腕,力道大得像铁钳,
「快走!他今晚要烧账本!」
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。
雪亮的车灯扫过财务室玻璃。
老陈猛地把我推进文件柜,
自己一瘸一拐地往门口挪,
正撞上踢门进来的李建军。
他换了身皱巴巴的衬衫,
领口还沾着警讯室的烟味。
手拎着的汽油桶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响声。
「老陈,」李建军的声音像浸了冰。
「你拦着我干什么?」
「李、李老板,」老陈的瘸腿在发抖,这是财务室,您不能——」
「砰!」
汽油桶砸在老陈肩上,
他惨叫着摔倒在地。
我在文件柜里一顿翻找。
从文件柜缝隙里看见李建军掏出打火机。
火苗窜起的瞬间,
账本堆腾起橘红色的光。
父亲的工作证照片在火舌中卷曲,
那个穿着蓝色工服的男人笑得憨厚,像在说「小羽别怕」。
「等等!」我猛地撞开文件柜。
手里攥着那张材料单,
「你以为烧了账本,警察就查不出你偷换材料?」
李建军的手抖了下。
火光照得他眼底发青。
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躲在这里,
更没想到十五岁的丫头敢直面熊熊烈火。
老陈在地上爬着去抢灭火器,
我趁机把领料单塞进裤兜,
滚烫的气浪已经燎到睫毛。
「你找死!」李建军扑过来时。
我抬腿踹向他小腹。
他踉跄着撞翻汽油桶,
燃烧的液体顺着地面漫向老陈。
我拽着老陈往窗口跑,
玻璃在高温中「噼啪」爆裂。
碎渣划过脸颊的瞬间,
听见消防车的鸣笛从远处传来。
凌晨五点,我坐在派出所的长凳上,
看着民警从李建军的轿车里搜出带血的扳手
——和父亲尸检报告里的伤口吻合。
老陈蜷缩在角落,
手里攥着半张照片,
那是他闺女考上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,
边缘被火燎出焦痕。
「林小羽,」负责笔录的民警递来杯热水。
「你说李建军威胁老陈换螺丝,有其他证据吗?」
我交领料单的指尖还留着灼烧的刺痛:
「7 月 15 号那天,钢厂的监控应该还在吧?
他让人搬新脚手架却用旧螺丝,监控里能拍到。」
民警的目光亮了亮,正要说话,派出所的铁门被撞开。
王婶穿着件褪色的蓝布衫冲进来,
看见我时猛地刹住脚步,
脸上的讨好比哭还难看:
「小羽啊,婶子错了!你大人有大量,别跟婶子计较……」
她身后跟着几个街坊。
张叔抱着个纸箱,
里面是我家被王婶「暂存」的母亲遗物:
磨破的毛线鞋、
缺角的搪瓷盆,
还有那本夹着老照片的笔记本。
「我们不知道李建军这么坏!」
王婶抓住我袖子,金镯子硌得人生疼,
「你妈住院时,婶子不该偷拿蛋白粉……
这是五百块,你收着买点补品。」
「不用了。」我抽回手。
派出所的白炽灯照得人发昏。
我翻开母亲的笔记本,
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:
「建军哥的皮带扣,是老林送的生日礼物。」
照片里李建军系着的皮带,扣头正是父亲生前常摸的那块
「雄鹰」造型铜饰——此刻正躺在证物袋里,沾着父亲的血。
上午九点,张叔送我回巷子。
发现家门口堆着几袋米和一箱牛奶。
王婶蹲在墙根择菜,看见我赶紧站起来:
「小羽,婶子给你熬了南瓜粥,你尝尝——」
「不用了,」我盯着她腕上的金镯子。
「等李建军判了刑,钢厂的赔偿金下来,
我会把水电费和欠的人情都还清。」
她张了张嘴,终究没说出话。
阳光穿过梧桐叶,
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,
像极了父亲葬礼那天的光景。
不同的是,这次没人再敢躲在墙角窃窃私语,
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。
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叹息,
混着谁家飘来的饭菜香,
在晨雾里渐渐散了。
午后,我翻箱倒柜,竟然翻出母亲曾经戴过的银镯子。
对着阳光细看,发现内侧刻着行小字:
「1995.5.20,建军哥说要娶我。」
又看着母亲的照片,实在不忍放下。
照片里的母亲笑得那样甜。
却不知道所谓的「好日子」。
是用丈夫的命和自己的后半生换的。
傍晚,张叔来我的住处带来消息:钢厂的监控找到了。
画面里李建军亲自换了螺丝,
还和老陈起了争执。
「他被判了十年。」张叔蹲在门槛上抽烟。
「赔偿金下周下来,够你读到大学了。」
我望着墙上父亲的遗照,突然问:
「叔,我爸出事前,是不是发现了他挪用公款的证据?」
张叔沉默很久,才点点头:
「他说一定要去举报。那天暴雨,李建军骗他去钢厂加班……」
暮色漫进巷子。
去他的保佑我妈的玉佩!
我把李建军给妈妈戴过的那块摔成两半的玉佩扔进了垃圾桶。
碰撞的声响惊飞了墙头的麻雀。
王婶家的电视机正在播新闻,
说某钢材厂老板因重大安全事故被刑拘。
我摸着口袋里的领料单,突然听见有人敲门。
门口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。
怀里抱着个牛皮箱:
「林小姐,这是您父亲留在钢厂的私人物品。」
打开箱子的瞬间,我泪奔了。
里面是父亲的搪瓷缸、磨破的劳保手套,
还有本记满数据的笔记本,
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,
旁边写着:「小羽别怕,爸爸在天上看着你。」
指尖划过那行字,巷口的路灯突然亮了。
我知道,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恶意,
那些被金钱掩埋的真相,终将在阳光底下无所遁形。
而我,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
——当李建军在法庭上看见我递出父亲的日记时。
他眼里的惊恐,比当年父亲坠楼时的暴雨还要冷。
4 暴雨过境
钢城区法院的旋转门夹着热风。
把我校服上的霉味卷进大理石大厅。
母亲的银镯子在腕间发烫,
我盯着被告席上戴着手铐的李建军,
他正用袖口蹭额角的汗,
那只「雄鹰」皮带扣早已被收进证物箱。
如今系着根廉价松紧带。
「下面请原告证人林小羽出庭。」
法槌声像敲在神经末梢,
我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法庭里回响。
书记员递来的证词稿上,
父亲的字迹被复印得模糊,
却依然能看清「李建军克扣钢材款」那行被圈了三遍的字。
「证人,」法官推了推眼镜。
「你说被告曾多次威胁你和母亲,能否具体说明?」
「2001 年 3 月,」我盯着李建军突然绷紧的肩膀。
「我母亲发现父亲的工作证照片被撕毁,质问他时,
他说『再闹就让小羽读不成书』。
还有去年冬天,我在钢厂门口捡到他撕碎的领料单——」
「反对!」被告律师突然站起。
「证人所述均为推测,没有实质性证据!」
我摸出母亲的笔记本,翻到夹着医院缴费单的那页:
「2002 年 1 月,我母亲住院需要手术费,
李建军说『钱可以给,但要签保密协议』。
这是当时的缴费记录,
备注栏写着「钢厂事故慰问金」。
但慰问金为什么要每月分批给?」
法庭后排传来窸窣声。
我看见张叔和老陈坐在角落里,
老陈的瘸腿上还缠着纱布。
李建军的脸青一阵白一阵,
突然拍着桌子吼道:「林小羽!你别忘了你妈当年——」
「被告保持肃静!」
法官敲响法槌,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笔记本上,
「证人,请继续。」
我深吸口气,翻到最后一页母亲的字迹:
「1995 年 5 月,李建军向我母亲求婚,
被父亲拒绝后,他说『老林挡了我的财路』。
这是他们三人的合照,
李建军袖口的手表正是父亲用赔偿金买的那块。」
投影仪亮起,照片里二十年前的阳光刺痛了李建军的眼。
他突然像被抽走了力气,瘫在椅子上。
而我看见旁听席的角落,
有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正把玩着墨镜,
耳垂上的珍珠耳钉晃得人眼晕
——那是母亲葬礼上见过的「李太太」,从未露过面的正主。
庭审结束时暴雨倾盆。
我在校门口躲雨,
看见王婶撑着伞跑过来,
怀里抱着个保温桶:
「小羽,婶子给你熬了冬瓜排骨汤,你尝尝——」
我盯着她油渍的伞面,和李建军常去的小饭馆同款,「赔偿金下来后,我会把借您的两百块连本带利还上。」
她的笑容僵在脸上。
伞尖的水滴砸在我帆布鞋上:
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?当年要不是我帮你妈——」
「帮她?」我打断她。
「你帮她偷卖父亲的工友捐的棉被,
帮她把止痛药换成维生素,
还是帮她向李建军讨封口费?」
王婶的伞「啪」地掉在地上。
雨水顺着她错愕的脸往下淌。
我转身冲进雨里,
校服很快被浇透,
却听见身后传来她的咒骂:
「小贱人!你以为拿到钱就能翻身?
你妈当年怀的根本不是老林的种——」
脚步猛地刹住。雨水灌进领口,冻得人发颤。
我慢慢转身,
看见王婶正弯腰捡伞,
脸上闪过慌乱与恶毒:
你以为老林为什么肯替李建军顶罪?
你妈肚子里的野种——」
「啪!」
这次我用了全力。
她的金镯子在雨中划出弧线,
滚进路边的排水沟。
她捂着脸尖叫,我却听见自己问:「你说什么?」
「我说你根本不是老林的闺女!」
王婶的声音混着雨声,
「你妈怀孕时老林还在工地搬砖,
李建军天天往她家跑,
后来老林突然认下孩子。
谁知道安的什么心——」
校服口袋里的银镯子硌得掌心生疼,
我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痛苦。
想起父亲笔记本里那句「小羽别怕」。
暴雨模糊了视线,
却看见远处路口,
穿墨绿旗袍的女人正倚着轿车抽烟,
嘴角挂着冷笑。
那天晚上,我翻出母亲的日记本。
在最后一页夹层里发现一张泛黄的 B 超单。
检查日期是 1995 年 6 月,
比父母结婚日期早了三个月。
照片里母亲靠在李建军肩上,
笑得那样甜,
而父亲站在旁边,
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「收养证明」
——原来我从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。
凌晨两点,巷口传来汽车熄火声。
我摸着黑掀开窗帘,
看见墨绿旗袍女人正把一叠钞票塞给王婶,
金镯子在路灯下泛着冷光
——是白天她从排水沟里捡回来的那只。
「林小羽这丫头不识好歹,」
王婶的声音飘上来,
「她要是知道自己亲爹是谁,
怕是得跪下来求您——」
「闭嘴,」女人的高跟鞋敲在青石板上。
「老东西,再敢多嘴,
你儿子在钢厂的工作就——」
话音消失在引擎轰鸣声里。
我攥紧 B 超单,
突然想起李建军在法庭上那句没说完的
「你妈当年」,
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画的笑脸,
突然觉得这场暴雨,
洗净的不只是巷子里的煤灰,
还有我十几年人生的伪装。
第二天去学校,班主任说有转学生要坐我旁边。
扎着公主头的女生抱着课本进来,
看见我时眼睛一亮:「你就是林小羽?我爸常提起你。」
她坐下时带起香奈儿五号的味道,
和李太太身上的一样。
课本封面上贴着张全家福,
居中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,
正是法庭上见过的,
李建军的辩护律师。
「我叫李梦薇,」她伸出手。
我没有伸手回应,淡淡说道。
「世界真小啊。」
课间操时,她突然在操场角落拉住我:
「小羽,我知道你爸的事,其实我爸说——」
「你爸说李建军是被冤枉的?」
我死死地盯着她发间的珍珠发卡,
和李太太耳垂上的是成套的。
「还是说我母亲当年是靠卖身换钱?」
她的笑容僵住,随即换成怜悯:
「小羽,你别激动。
「其实我爸有证据证明你母亲和我小叔——」
「住口!」我抓住她手腕,听见骨节发出轻响。
「你以为拿身世来恶心我,就能让我放过李建军?」
她的眼泪瞬间涌出来,引来周围同学的目光。
教导主任赶来时,李梦薇正抽抽搭搭地说我打她,
而我手里攥着从她书包里掉出来的,母亲年轻时的照片
——背面是李建军的字迹:
「欢欢,等我离婚就娶你。」
那天下午,我被请了家长。
我没有家长,倒是张叔愿意当我临时的家长。
张叔赶来时,我正对着教导主任的茶杯冷笑:
「要处分就处分,反正我也不想和杀人犯的侄女做同学。」
李梦薇的父亲。
也就是李建军的哥哥。
冲进办公室时,
西装上还沾着法庭的硝烟味。
他看见我手里的照片,
脸色瞬间铁青:「你从哪弄来的?」
「从你宝贝女儿的书包里。」
我把照片拍在桌上。
「需要我交给法官吗?
上面的日期是 1998 年 8 月,
也就是我父亲去世后一个月,
你弟弟写的『等欢欢离婚』
——可我母亲直到死都是林太太。」
办公室的吊扇吱呀作响。
张叔突然咳嗽两声:
「教导主任,这事儿怕是有误会——」
「没误会,」我打断他,转向李梦薇的父亲。
「你弟弟害死我父亲,霸占我母亲的感情。
现在你们还要用身世来逼我撤诉?做梦!」
李梦薇突然扑过来抢照片,指甲划过我手背:
「你这个野种!我小叔根本不爱你妈,她就是个——」
「啪!」
这次是张叔甩的巴掌。
他喘着气盯着愣住的李梦薇,
手指点着照片上的日期:
「1998 年 8 月,
你小叔还没和你婶婶离婚,
就想着娶小羽她妈,
这叫什么?重婚罪!」
教导主任的茶杯「当啷」摔在地上。
李梦薇的父亲脸色由青转白,
突然拽着女儿就走。
路过我身边时,他低声说:
「你以为拿到赔偿金就能过好日子?
你母亲当年流产三次,
根本生不出孩子,
老林捡你回来时,你脐带还连着胎盘——」
他的话像把钝刀。
慢慢剖开过往那些年的假象。
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,突然笑了
——原来真相比王婶的咒骂更刺骨,却也更让人清醒。
父亲明知我不是亲生的,却依然用命护着我。
母亲明知李建军的背叛,却把银镯子留给我。
暴雨在傍晚再次降临,
我蹲在父亲遗像前,
把 B 超单和收养证明一起烧掉。
火苗窜起时,
母亲的日记本里掉出张字条,
是父亲的字迹:
「小羽,不管你是谁的孩子,都是我最宝贝的闺女。」
泪水滴在字条上,很快被火舌吞噬。
窗外,王婶家的电视机在播新闻,
说某钢材厂高层因涉嫌重婚及经济犯罪被调查。
我摸着腕间的银镯子,突然听见巷口传来汽车鸣笛
——是法院的同志来送赔偿金。
红色的信封上印着烫金的「正义」二字。
夜里,我把赔偿金分成三份:
一份给张叔和老陈,感谢他们的证词;
一份存进银行,作为学费;
最后一份,夹着李建军的领料单和母亲的照片,寄给了省纪检委。
墨绿旗袍女人的轿车再没出现在巷口,
而李梦薇转学那天,往我抽屉里塞了张纸条:
「你母亲的死,不是意外。」
我知道,这场暴雨过后,
会有更猛烈的风暴等着我。
但攥着父亲留下的笑脸笔记本,
摸着母亲镯子上被磨平的刻字,
突然不再害怕——因为有些真相,值得用一生去追寻;
而有些债,哪怕追到天涯海角,也定要讨个清楚。
5 病历里的缺口
李梦薇的纸条在抽屉里搁了三天,
边角被我捏出毛边。
「你母亲的死,不是意外」
这行蓝黑墨水写的字,
在台灯下泛着冷光,
像根扎进指甲缝的刺。
凌晨两点,
我翻出母亲的住院病历,
首页的「死亡原因」栏写着「多器官衰竭」。
可最后一次化疗记录显示,
她的癌细胞明明已经得到控制。
巷口的路灯在暴雨中忽明忽暗,
我攥着病历本进了市立医院。
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,
混着记忆里母亲临终前的药味。
住院部七楼的护士站亮着盏小夜灯,
值班的张护士正在打盹,
胸前的工牌上写着
「2003 年入职」——正是母亲去世那年。
「阿姨,」我晃了晃从张叔那借来的钢厂工作证。
「我来拿我妈的病历复印件,李建军老板说跟您打过招呼。」
张护士的眼皮猛地睁开。
看见「李建军」三个字时。
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两秒:
「哦……那个……12 床的林秀芳是吧?稍等。」
她转身时,白大褂下摆扫过垃圾桶。
里面露出半张撕碎的检查报告。
我瞥见「甲氨蝶呤过量」的字样。
突然想起母亲去世前那晚,
曾抓着我的手说「药苦」。
而值班护士送来的药片,比平时大了一圈。
「病历找不到了。」
张护士回来时脸色发白,
「可能归档了,明天再来吧。」
我盯着她频繁眨动的眼皮。
突然把病历本拍在桌上:
「2003 年 8 月 15 好,我母亲临终前,是谁给她换的药?」
她后退半步,撞翻了桌上的棉签筒:
「你、你乱说什么!我要叫保安了——」
「叫啊,」我摸出手机。
调出李梦薇的纸条照片,
「顺便把警察也叫来,
问问为什么抗癌药会换成治牛皮癣的甲氨蝶呤,还是超剂量的。」
张护士的嘴唇开始发抖。
视线在手机和我脸上来回跳转。
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,
她突然抓住我手腕,把我拽进杂物间:
「小姑娘,你别逼我……
李老板给了我们封口费,
说要是说出去,就断了我儿子的肾源——」
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收据。
金额栏写着「五万元整」。
落款日期正是母亲去世的第二天。
我捏着手据的手指发颤,
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临终前会全身浮肿,
为什么止痛片的药效越来越短
——他们不是在治病,是在慢慢毒杀她。
「是谁下的药?」
我盯着她胸前的工牌。
「是李建军,还是他老婆?」
「是、是李太太,」
张护士的声音像漏了气的皮球,
「她说林秀芳知道的太多,
钢厂的事、你的身世……」
她突然抓住我肩膀,指甲掐进锁骨。
「你放过我们吧!我儿子还等着换肾——」
杂物间的门「砰」地被推开。
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倚在门框上,
指间的香烟被掐灭:
「你倒是挺会编故事。」
她高跟鞋踩在瓷砖上。
珍珠耳钉晃得人眼晕,
「小羽,你想知道你母亲怎么死的?
你母亲是自己作死的
——毕竟,当她知道你不是老林的种。
而是我老公的私生女时,就没脸活了。」
母亲的银镯子突然变得滚烫,
比王婶的金镯子更刺人:
「够了!」
急诊室的推床撞开走廊的寂静,
老陈被推进来,右腿缠着的纱布渗着血。
他看见我时瞪大眼,
想说什么却被护士推进抢救室。
墨绿旗袍女人趁机转身就走,
我追出去时,
她的轿车已经驶出院门,
尾灯在雨幕里划出两道血痕。
张护士蜷缩在杂物间门口,
手里攥着张 B 超单——是母亲当年流产的记录。
手术日期是 1998 年 9 月,也就是父亲去世后两个月。
我突然想起李建军照片上的字迹「欢欢,等我离婚」。
原来母亲没等到他离婚,却等来了流产手术同意书。
凌晨四点,我坐在医院长椅上。
看着张护士被警察带走。
她供出李太太曾三次修改母亲的用药记录,
最后一次直接让护士换成甲氨蝶呤,
理由是「反正活不长,别浪费钱」。
而所谓的「封口费」,不过是她们杀人后的遮羞布。
「小羽?」
张叔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,
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,
裤脚全是泥水:
「老陈在钢厂被人袭击,凶手戴着安全帽——」
我打断他,「是李建军的哥哥干的。」
把流产记录拍在桌上。
「他们怕老陈说出更多事,
就像当年对我父亲那样。」
保温桶「当啷」落地。
白粥溅在张叔的旧皮鞋上。
他盯着 B 超单,突然叹了口气:
「其实你父亲早就知道,你妈怀的是李建军的孩子。
但他说,孩子是无辜的,
既然你妈舍不得打掉,他就当亲生的养……」
眼泪砸在 B 超单上。
晕开了「妊娠 12 周」的字样。
原来父亲早就知道真相,
却依然在暴雨夜爬上脚手架,
依然在笔记本里画满笑脸,
依然在临终前把唯一的水果糖塞给我
——这个傻男人,用命护着别人的孩子。
却连自己的死因都没来得及说出口。
天亮时,我带着张护士的证词和流产记录闯进公安局。
接待我的民警眼熟,
正是钢厂纵火案时做笔录的那位。
他看着证据,眉间的川字纹更深了:
「当年我们以为是医疗事故,现在看来……」
「是谋杀。」我摸出母亲的日记本。
「李建军夫妇不仅害死我父亲,
还毒杀我母亲,
现在又派人袭击老陈,
就因为我们要揭开他们的罪行。」
民警的对讲机突然响起,说钢厂有人闹事。
我跟着他赶到时,
看见王婶带着几个街坊堵在厂门口,
举着「还我血汗钱」的横幅。
——只不过,领头的人换成了李梦薇的父亲。
他正对着镜头哭诉「孤儿寡母诬诈企业家」。
「小羽,你看!」王婶看见我。
赶紧举着张纸跑过来。
「李老板说只要你撤诉,就给我们每家发两袋米——」
「发米?」我盯着她腕上失而复得的金镯子。
「是不是还让你们说我母亲是小三,说我父亲是自己喝酒摔死的?」
周围的街坊突然安静,有人悄悄把横幅收起来。
李梦薇的父亲脸色铁青,正要说话,
民警突然举起对讲机:「刚接到医院消息,
老陈脱离危险,还指认袭击他的人是你表弟。」
他的冷汗顺着领带往下淌。
我趁机逃出流产记录:
「还有这个,1998 年 9 月,你弟弟让我母亲流产的手术单,上面还有你作为家属的签名。」
摄像机的闪光灯突然亮起,
不知道哪个记者挤到前排。
李梦薇的父亲猛地扑过来抢证据,却被民警按住。
王婶的横幅「啪」地掉在地上。
被路过的货车碾成碎片,
露出底下「李府赏米」的字样。
那天下午,我在病房看见老陈。
他的瘸腿上又添了道新伤,
却笑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个铁盒:
「小羽,这是你爸藏在钢厂的东西,
他说等你十八岁就给你——」
铁盒里是串银铃铛。
和母亲的镯子是成套的,
还有张泛黄的纸条:「小羽,如果你看到这个,
说明爸爸没能保护好你和妈妈。
但别害怕。
钢厂的账本我抄了三份。
一份在陈会计那,
一份在张叔那,
最后一份……在李建军的皮带扣里。」
我摸着铃铛上刻的「平安」二字。
突然想起父亲葬礼那天,
李建军的皮带扣在阳光下反光,
原来里面藏着的不是装饰,
是足以让他定罪的证据。
老陈说,父亲出事前曾把皮带扣交给他,
说「如果我死了,就把这个给小羽」。
傍晚离开医院时,夕阳把钢厂的烟囱染成血色。
王婶蹲在墙角啃馒头,看见我赶紧躲进巷子里。
张叔说,赔偿金已经到账,
足足有八十万,足够我去省会读重点高中。
他还说,陈会计找到了父亲抄录的账本,
里面详细记录了李建军挪用的每一笔款。
「小羽,」张叔望着钢厂的方向。「你父亲最后那通电话,是打给我的。
他说「脚手架在晃,李建军手里有刀」。
然后就听见重物坠落的声音……」
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淌。
原来父亲不是自己摔下去的,
是被李建军砍断了安全绳。
那个暴雨夜,
他在脚手架上拼命挣扎,
想给我和母亲多挣点钱,
却等来凶手的屠刀。
而我,终于替他讨回了公道。
夜里,我把银铃铛系在母亲的日记本上,
听着清脆的响声,
想起她临终前说的「小羽,活下去」。
现在我终于明白,
她不是让我忍气吞声地活,
而是要像父亲那样,
哪怕粉身碎骨,
也要撕开黑暗,
让阳光照进这条布满煤灰的巷子。
父亲留了三份账本,
张叔和老陈早就把证据交给了检察院;
而一个被李建军他们视作蝼蚁的孤女。
正在用他们最害怕的方式,
把真相撕成碎片,撒在每一个有阳光的角落。
那些被掩埋的真相,
那些没讨完的债,
都在等着我一一清算。
毕竟,当撕开第一道裂缝,
阳光就会跟着进来,
把所有的黑暗,都晒成齑粉。
6 光落巷口
钢城区人民法院的国徽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
我穿着母亲留下的白衬衫,
腕间的银镯子与银铃铛相撞,发出细碎的响。
被告席上,李建军夫妇及他们的帮凶们低着头,
李太太的墨绿旗袍皱成一团,再没了往日的嚣张。
「现在宣判——」
法槌落下的瞬间,
张叔在旁听席抹了把泪,
老陈的瘸腿轻轻叩着地面,
王婶攥着绣了一半的鞋垫,目光躲躲闪闪。
当「无期徒刑」、「十五年有期徒刑」的判决依次念出时。
我听见后排传来压抑的啜泣——是陈阿姨。
她怀里的孩子正把一颗水果糖塞进我掌心,
和父亲当年给我的那颗一样甜。
退庭时,我没想到会和李梦薇相遇。
「小羽,我妈说……
你母亲最后一次清醒时,
让护士给你留了封信。」
她塞给我张泛黄的信纸,转身跑开。
信是母亲的字迹,晕染着药水的痕迹:
「小羽,当你看到这封信,
妈妈应该已经去陪爸爸了。
别恨建军哥,他只是被欲望蒙了心。
镯子和铃铛是你亲生父亲送的,
他……是个很好的人。
不管你是谁的孩子,都是妈妈最爱的宝贝。
活下去,像巷口的梧桐那样,经得起风雨。」
眼泪滴在「亲生父亲」四个字上。
我突然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笑脸,
想起他临终前塞给我的糖。
原来母亲到死都在护着李建军,
却不知道,那个她爱了半生的男人,亲手毁了她的幸福。
午后的巷子飘着槐花香,
王婶蹲在我家门口,
她腕上的金镯子不见了,换成了手绳。
「婶子错了,不该收李家的钱说你坏话……」
我没过多言语。
「知道错就好,以后别再帮人做坏事了。」
张叔正在给老陈安装新的假肢,
钢铁碰撞的声音混着蝉鸣。
老陈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皮盒,
里面是父亲的工作证,
母亲的银铃铛,
还有串钥匙——钢厂仓库的钥匙:
「你爸说,里面有样东西,等你考上大学再看。」
钥匙在掌心发烫,
我突然想起父亲纸条上的「第三份账本」。
推开仓库大门时,
灰尘在光柱里起舞,
墙角的木箱上刻着歪歪扭扭的「小羽」二字。
打开来,是整整齐齐的账本,还有封信:
「我的小羽,爸爸没本事,不能陪你长大了。
但你要记住,不管遇到什么,都要像钢水那样,
滚烫、明亮,永远不被黑暗浇灭。」
指尖划过父亲歪扭的字迹,
眼泪突然笑出了声。
原来他早把证据藏在这里,
原来他一直知道,
自己的女儿会像钢水般坚韧。
木箱底层,躺着一枚银戒。
和母亲的银镯子是成套的,内侧刻着「林」字。
——这是父亲准备了十年的成人礼。
八月末的清晨,
我背着母亲缝的书包,
站在巷口等开往省会的班车。
张叔往我兜里塞了把炒瓜子,
老陈执意要送我到车站,
王婶抱着新熬的小米粥追出来:
「路上喝,婶子没别的本事,熬粥还是香的……」
班车碾过青石板时,
我望着渐渐缩小的巷子,
看见梧桐树影里,父亲和母亲并排站着,朝我笑。
他们的衣角被风扬起,像要融进蓝天白云里。
母亲的银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光,
父亲的铃铛叮当作响,仿佛在说:
「小羽,别怕,往前跑。」
三个月后,我在省重点高中的宿舍里,
收到张叔寄来的信。
信里夹着巷口的照片:
王婶在给新栽的月季浇水,
张叔和老陈坐在石凳上下棋,
陈阿姨的孩子在追麻雀。照片背后写着:
「钢厂改名叫『小林钢厂』,
街坊们说,这是给你和你爸的勋章。」
我摸着腕间的银镯,突然明白,
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的坎,
那些以为永远晒不干的阴暗,
终究会被阳光一寸寸照亮。
而我,早已不是那个躲在门后听着骂声发抖的小丫头
——我是林小羽,是父亲用命托举的光。
是母亲用爱浇灌的种子,是能在暴雨里站稳脚跟的梧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