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幽灵之眼
“老师，我好像，看见那边有人。”艾梅尔战战兢兢地走在修马斯特的身边，手中提着一盏孤灯。
“哪儿？”修马斯特向艾梅尔手指的方向看过去，只看到一个模糊的暗影，如同徘徊的幽灵，整个身体被黑色的雾气罩住，在树木之中影影绰绰地看不清。
除了他的眼睛。那个暗影本该是眼睛的地方，黑色的雾气也在这个地方褪去，显露出两个幽黑的窟窿。
“不要看他。不要看他。”修马斯特赶紧低头，口中叮嘱着身后的徒弟：“你不看他他就看不到你，他的双眼已经瞎了，但是灵觉强大无比……”
“老…老师…，他好像，在看着我…”身后的艾梅尔的声音变得慢慢变得呆滞。
“操。”修马斯特难得骂了句脏话。转身脱下了斗篷，二话不说罩在艾梅尔头上：“盖着别拿下来。那是一只吸血鬼。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扎营吧。”
“老师，吸血鬼不是在数个世纪前就被教廷杀光了么？”艾梅尔被用斗篷罩着头，声音有点瓮。
“教廷是这么说的。但吸血鬼没有被灭绝。当然在那场猎魔运动中绝大部分的吸血鬼都死了，这一点毫无疑问。剩下一点点的吸血鬼，他们与教廷达成了协议，为自己争取到了某种，更不一样的生活方式。”修马斯特抬头，那个瞎了双眼的吸血鬼正在不远处，用那两个窟窿看着他们。他像是有点畏光。艾梅尔忍不住拨了一下火堆，让篝火烧得更旺一些。
“他们不需要人血了吗？”艾梅尔问。
“不，他们仍然需要血食。这是天性。但如果仅仅只是作为食物的话，一些鲜血的流失并不会要人的命。”修马斯特说：“所以教廷赐予那些残留的吸血鬼以贵族的身份。他们有自己分封的领地，用自己强大的力量来看顾自己领地里的子民。而取代赋税，子民们只要定期献上一些鲜血就可以了。”
“这是第一代的血族。拥有领地和子民的吸血鬼称自己为血族，他们在漫长的时间里培养出了属于自己的荣耀与责任。而那些因为种种原因丢失了子民和领地的则会沦为卑贱的吸血鬼，只能出没于墓地，混迹于死尸之间，在腐肉上满足自己对于血食的欲望。”
“那我们会被这只吸血鬼杀死吗？”艾梅尔战战兢兢地问。
“不会。至少看在旧日交情的份上。不会。”
“旧日交情？老师您之前认识这个吸血鬼么？”艾梅尔抬头问道。
2 血色追猎
“对，旧日交情。我见过他的出生。那是一场惊人的混乱……”修马斯特喃喃自语道。
黄昏。迪安在林中疯狂地跑着，双脚被灌木和荆棘划拉出一条一条的血痕，林顶透下来的夕照在一瞬间照亮他惊恐的脸，但是他仍然不敢停下。
身后，三个黑影以着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在追着他。要不是迪安自小熟悉这片林子，要不是那些黑影也避讳着林中星星点点漏下的阳光，他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。
只要，只要逃出这片林子就可以了！他已经看到了进来时候那条熟悉的小路，再往前面跑一会儿，就可以……
“哦，先生们，这次的猎物看起来稍微有一点，调皮。”身后一个黑影突然腾空而起，从迪安的头顶飞过，落在他的前面，堵住了唯一的道路。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，黑色的披风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，他掀开了兜帽，脸上带着残忍而又漫不经心的笑意：“追猎到此为止，看起来我们现在有新鲜的晚餐了。”
身后两个黑影慢慢围上来。是两个脸色同样苍白的年轻人，尖尖的犬齿露在外面，脸上满是无法克制的对于血食的冲动与渴望。
“艾萨克。”随着话音的响起，一柄闪着银光的刀刃从黑暗中滑出，轻轻架在了那个中年人的脖子上：“这里是我的领地，这个人是我的子民。”
“哦我的老朋友，别这样不近人情。”那个名叫艾萨克的中年人耸了耸肩，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在乎脖子上的刀刃：“孩子们都饿了……”
“那就别创造他们！”这句话中藏着压抑不住的怒气。这时艾梅尔才注意到，那个中年人身后又多了一个藏在兜帽中的黑影，那把刀的刀柄被握在那个黑影的手中。
“……好吧。”僵持了一会儿，艾萨克终于做出了让步：“看在戒律的份上。孩子们，退回去。”
“可是，父亲……”其中一个年轻人想要说些什么，但是很快被艾萨克咆哮着打断：“麦克！你想反抗我吗！我说！退回去！”
“……遵命。父亲。”麦克低下头，慢慢地退回了阴影当中。
“现在可以了么？”艾萨克扭头对着身后那个黑影：“鲁尼，我的老友。我到现在仍然怀念着那场战斗，我们并肩战斗的日子……”
“走开。永远不要再来这里。”那把银刀被缓缓放下。
“呵呵，不想多聊聊么。不过不要紧，我保证，我们会很快再相见的……”艾萨克嘴边挂着意味不明的笑，退了两步，转身化作一只大蝙蝠飞走。
一直到艾萨克的身影消失在树影中，那个黑影才放松下来。他走到迪安身边，问他：“你还好么？”
迪安只是痴痴看着他，黑色的袍子，他没有站在阳光下。
“该死。”那个人低声骂了一句，掀开了自己的兜帽：“看着我的眼睛。”
那是一双多么神奇的红色眼眸啊，迪安在其中看见了无穷的力量在燃烧，仿佛一个深深的、狂野的漩涡，让人不知不觉就沉溺其中。随即，他丧失了意识，软倒在那个黑影的怀里。
“……你真的要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子爵大人的城堡里面去么！你知道会发生什么的！你这个自私的酒鬼！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……”
头好疼。
“这是‘规矩’。你知道那些没有庇护的村镇会是什么下场。而且子爵大人也从来没有越线不是吗。你我都去过的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，迪安很快就会回来，到时候给他炖碗鸡汤补补就好了……”
好渴。
“可是迪安才十六岁啊！呜呜呜，我可怜的迪安…”
“别哭了！被子爵大人召唤总比死在林子里好！这是规矩！你想把我们一家都害死么？虽然说没有成年的孩子可以不用去城堡里面进行‘奉献’，但迪安已经被子爵大人救过了！他必须要去进行‘偿还’！不然我们一家都会被赶出镇子的！”
说完这一句，男人不理会妻子的哭闹，一把抱起床上的迪安，出门冲入了夜色当中。
好渴。
3 暗夜契约
迪安从迷迷糊糊中醒来。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，眼上蒙着黑色的纱巾。他看不见任何东西，视野中一片黑暗。
他试了试，仍然无法活动四肢。只能感受到身下的床，很软，像躺在云朵里一样。
我这是在哪？
他挣扎着想开口，但是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嗫嚅声。
突然，一股莫大的恐惧攫住了他。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人抬起，捏住自己右手的，是一只冰冷的手。
有尖牙触到了右手的手腕，表皮被刺破，细微的疼痛如同电流一样，击穿了浑噩传递到大脑。迪安想起了之前林中的那场追逐，那个残忍而又漫不经心的笑，他们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赤裸的羊。他被那些邪恶的目光凝视着，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，恐惧灌满身体，令他动弹不得。
不过随即他又记起来那根银白色的刺剑，最后的那对红色的眸子，如同旋涡一般，让人迷醉沉溺。他想起来这是哪儿了，于是试探着开口：“子爵大人？”
手腕上的尖牙本来要咬下去，但是听到这个称呼后却停顿了下来。
迪安见有用，于是继续开口：“子爵大人，是您在那儿么？镇上的人都敬畏您，怕您，但我知道是您救了我的命！我也知道规矩，被您搭救后需要对您进行‘奉献’。我想说的是，我很乐意。”
“我很感激您。守护着我们，守护着这个镇子。我愿意进行这次‘奉献’。”少年继续说着：“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，您能否把蒙住我眼睛的黑纱摘掉？我没有惧怕。我只是想，看看你的脸。”
迪安等了会儿，突然听见了一丝轻笑：“没想到你被血瞳盯了那么久，居然可以这么快就醒过来。”随即眼前一松，蒙住艾梅尔眼睛的丝巾被抽离：“别怕，小家伙，很快就结束了。”
艾梅尔只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坐在自己的身侧，身影伏底身体，像一个绅士一样吻在他的手腕上。艾梅尔感觉到了刺痛，鲜血混合着灵魂被一点一点的从伤口中抽离。黑影似乎察觉到了艾梅尔的不适，从暗影中似乎投来了质询的目光；他强忍着头晕和不适，努力想要向眼前的黑影展现一个微笑，但他的坚强并没有撑多久，随着一阵强烈的头晕，迪安还是晕了过去。
“你醒了？别装了，我刚看见你的眼球动了。”
床上的迪安听到这句话，不得不睁开了眼睛：“我刚刚醒没多久…您，您不是子爵大人？”
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瘦削的年轻人，迪安注意看了看他的眸子，是一片深邃的幽蓝。
他不是一个吸血鬼。
“我当然不是那个无趣的红眼怪。先自我介绍一下，我是‘无用诗人’修马斯特。就如同我的名号一般，我是个旅行大陆的吟游诗人。我在这边也就住个一两晚，主要是之前那个红眼怪帮过我的忙…”
“修，我之前告诉过你的，你要是再叫我红眼怪，我就把你脱光裤子吊在城门上，一整天。”房间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，不过听上去那个人心情不错：“啊还有之前森林里的那个小子，你醒了？”
一个黑影慢慢踱步进来。他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，肤色惨白，眸子却是深深的红，仿佛看一眼就能把人的灵魂整个吸进去。
“子，子爵大人！感谢您救了我…”
“不用谢我。你应该谢谢这个修。他在中午就告诉了我，有一批吸血鬼在往这边进发。不过说起来，你为什么会在那么晚跑到森林里面去？我记得你是铁匠家的儿子吧。”金发的子爵过来揉了揉修的头发，在修马斯特的抗议声中很随意的坐在了床边。
“玛丽跟我说她喜欢花…”躺在床上的迪安嗫嚅着开口。
“呵，为了喜欢的女人命都可以不要。修马斯特，看看你的情诗毒害了多少人。”子爵冷笑着嘲讽道。
“我之前那是有计划的好吧。虽然事情的走向最后和我的计划有些出入…不过最后不也是救出来了那位公主了么！不要在意细节！”修马斯特狡辩道：“不过话说回来，鲁尼，你真的不跟我走么？这次可不会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了。艾萨克诡计多端，他永远不会跟你堂堂正正的决斗。他在暗，我们在明。你现在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哪！”
“修，我不需要知道他在哪，我只知道我应该在这。”子爵沉默了一会儿，开口说道：“我不会走。这儿是我的领地，这儿有我的领民。”
“所以你就要死在这儿？在这个大石头垒起来的监牢里？”修马斯特有点着急。
“这是我的城堡。死在这里是我的荣耀，也是我的责任。”子爵坚定地说：“你走吧，离开的时候帮我把这个小朋友带给他的父亲。”
话不投机，子爵起身，在修马斯特的注视下离开了房间。空荡的城堡里回荡起他孤独的脚步声，黑暗如同迷雾，慢慢吞没了他的身影。
躺在床上的迪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只好无助地望向修马斯特：“修马斯特大人？”
修马斯特转头，露出奇异的微笑：“没事。一个疯子要为了一群傻子去送死。不要紧的，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4 血色黎明
第一具被送回来的尸体属于一个出城打猎的猎人。他的头被整整齐齐的割下，摆放在镇中心的水池旁边，额头上刻着字，“给子爵的礼物”，脱水的尸体被扔在旁边。很快，人们发现，只要有人想要离开镇子就会遭害。虽然也有人被子爵救下，送回到了城镇中，但更多的人还是被割下头颅，出现在第二天的水池旁。据逃回镇子的人说，袭击者是一些双眼血红的怪物，没人知道他们会在哪里、什么时候出现，他们就像潜藏在人的影子中一般，总是能够无声无息出现在人身后。镇上的神父准备前往就近的教区求援，但第二天他的尸体就被挂在教堂里的十字架上。恐惧如同夜风，伴着一颗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吹进了人们的心里。
恐慌中，各种小道消息如同田间的野草一般疯长。有人说是地狱的恶魔重启了战端，有人说是天上的诸神给予的神罚，但更多的人相信这场袭击和子爵有关，毕竟袭击者都拥有血红的眸子，和子爵大人的眸子如出一辙。
恐慌持续了一星期，在大家心中的恐惧达到顶点的时候，一个摇晃的人影打破了所有的平衡。
那是一个遇到了袭击的人，他的脖子上洞还在汩汩流着鲜血，但他脸上满是病态的兴奋，他摇摇晃晃走到镇中心，敲响大钟集合了所有人：“各位！伟大的艾萨克侯爵托我过来，来给大家血色的希望！我们的镇子已经被吸血鬼团团围住了，这只是先头部队，在西边，更远一点的地方，还有五百只饥肠辘辘的吸血鬼正准备向我们这里进军。不过仁慈的艾萨克侯爵答应我们，如果我们能够杀掉子爵，就会给我们初拥！我们将变成更高一级的存在，我脖子上的血痕就是明证！”随着他的说话，他脖子上的洞口慢慢收住了，他的脸也慢慢变白，犬齿慢慢撑出嘴唇：“我们一起杀掉子爵大人，不会再有人死了，我们都能活下来！不然等吸血鬼大军到来的时候，我们都会成为食…”
噗，一节银刺穿透了这个人的前胸。没有人看到这个戴着兜帽的身影是怎么出现在那个人身后的，但是大家都认识他袍子上的家徽。
“子爵大人…”
“子爵大人…”
“子爵大人…”
大家条件反射般，纷纷半跪在地。
“都回去。从今夜起，晚上不准离开屋子。”子爵冷着声音说。
有个声音从下面跪着的人群中冒了出来：“子爵大人，刚那个人说的是真的么？西边真的有一支大军在向我们的镇子进军么？”
“你不需要知道这个。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。现在，我说，回去！”子爵声音中隐含着一丝怒意。
人潮最终还是慢慢慢慢散去了。
暴乱从第三天夜里开始，先是一声短促的尖叫，不知道是谁家又遭了殃。有人打开了门，提着菜刀往发声的地方张望，随即是第二个，第三个。大家都带着趁手的东西，扛着锄头钉耙，提着锤子菜刀，举着火把，汇聚在了镇中心的广场上。所有人都恐惧而盲目，只知道茫然地聚集在一起，没有人知道谁是下一个。
这时，有人想起了三天前那个遇到袭击却回到了镇子上的人。他说，杀掉子爵大人，大家都能活下来。
杀掉子爵大人。
杀掉子爵大人。
杀掉子爵大人。所有人都能活下来！
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操控一样，原本的窃窃私语变成口号般的呼喊，所有人红着眼，向子爵城堡的方向进发。
咚！
咚！
咚！
大门被人们用原木撞开，城堡的大厅却空无一人。暴民们冲进了城堡，却到处找不到子爵的身影。子爵在哪？大家面面相觑，人群中冒出来一个声音：“砸了这个地方！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吸血鬼找出来！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活下去！”
那是一场怎样的浩劫啊。火把点燃了华贵的窗帘，所有的柜子都被推倒在地，花瓶和瓷器都被砸碎，仿佛只有这样，才足够宣泄人们心中的恐惧。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城堡化为一片火海，人们都像疯了一样，举着火把和武器在其中穿行，寻找着子爵的身影。
这场浩劫持续了半个小时之久，慢慢的，暴民们重又聚集在大厅中。整个城堡里里外外已经被完全的摧毁了，但仍然没有半点子爵大人的踪迹。正当人们慢慢陷入疑惑，怀疑子爵是不是已经不在城堡当中的时候，却突然大门已经被人关上了。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站在门口。面前这批手执火把武器的暴民仿佛完全不在他眼中，他对着大厅开口：“鲁尼，都到这个时候了，你还想着躲么？躲就能解决问题么？”
“鲁尼，我的老友，避而不见可不是贵族的待客之道。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，知道我要上门，还准备了这么多的血食…”随着他的话音落下，城堡的每一个侧门每一个窗口，都有一个吸血鬼，封死了道路：“鲁尼，还不准备出来么？你在怕些什么？怕自己忍不住对这群猪猡动手么？那我就让孩子们饱餐一顿了！”
大厅正中的壁画上，那血红的圆月慢慢扭曲，墙面如同水面一般漾起波纹，一个踉跄的黑色身影穿透墙面，隔着人群，站在了艾萨克的正对面。
“鲁尼，你曾那么强大，我在镇外布置的子嗣几乎都被你杀尽，但你自己也不那么好受吧。”艾萨克如同魔鬼一般，双眼隔着人群盯着子爵那半躬的身子：“我们的力量来源于血液，我们都是一样的，我能感觉到你对于血食的渴望。”说话间，艾萨克的身影闪动，竟然直接出现在了子爵的脖子，他单手掐住子爵，嘴巴贴在子爵的耳边：“但是看看现在的你，软弱得像一个凡人。”说完，艾萨克反手将子爵的身体扔出，重重的砸在旁边的墙壁上，墙壁破碎龟裂，然后子爵的身体慢慢滑落在地。估计是伤到了内脏，子爵开始咳血：“咳咳…”
艾萨克兴奋极了，他慢条斯理地向着子爵走去。一个吸血鬼，连保有自己的血液都做不到，无疑是虚弱到了极致。他谋划了那么久，死了几乎一大半的子嗣，终于把子爵逼到了绝路。只要子爵一死，这个镇子将会成为吸血鬼们最好的猎场。他会拥有更多的子嗣，更多的血食。
瘫坐在墙角的子爵，一边咳着血，一边开心的笑了出来，声音却和子爵的完全不一样：“喂，红眼怪，我帮你扛了这么一下，咱们两清啦！”
艾萨克甚至来不及反应，一个身影从他身边的虚空中一步跨出，袖口的刺剑已然递向他的身后。仓促间艾萨克只来得及轻微扭动身子，避开了心脏，但还是看见了一根银刺刺穿了胸口。艾萨克的身体刹那间炸成一堆蝙蝠，四下纷飞，然后在远离‘子爵’的地方重组成身体，只不过这一次，艾萨克的脸色明显的更惨白了。
背后出手刺伤艾萨克的，正是子爵。他似乎没有艾萨克想象中那么虚弱。艾萨克疑惑而又愤怒：“鲁尼！你暗算我！”
子爵面对着艾萨克，他的面色异常得红润，红得并不正常：“艾萨克，我和你不同，我肩负责任，我仍然是一名血族。我有必须要为之战斗的东西。”他一边说着，胸口的红宝石吊坠闪着奇异的光。被这样的光芒照着，子爵的脸色越来越红润。
“去他妈的责任！”艾萨克不明白，明明已经把他逼到绝境了，他为什么还有反抗的能力？巨大的落差狠狠地刺激着艾萨克，让他愤怒得发狂。他随手抓过来一个镇民，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，那个镇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，吸完血之后的艾萨克脸色回复了一些：“孩子们，今天晚上没有禁令，撕碎你们眼前挡路的一切！”
但随着晨曦的来临，一切都结束了。
艾萨克躺倒在地上，心脏被人生生用手爪挖了出来。他的子嗣们死在各处，但无一例外都是被刺剑刺透心脏而死。
大厅里面更多的是死掉的镇民，尸体一具累着一具，他们大多数是被吸血而死，脖子上留有明显的孔洞。还有部分则是被吸血鬼之间的打斗所波及，肢体残破，死状凄惨。
突然，其中有一具尸体动了动，他翻了个身坐了起来。袍子下拱出来两个小脑袋。
翻身坐起来的是修马斯特，被他罩在袍子下的，是迪安和玛丽。直到这个时候，他们仍然紧紧牵着彼此的手。
修马斯特带着迪安来到了所有尸体的中心，那个今晚以一己之力杀掉全部吸血鬼的男人，就在这里。
子爵靠坐在桌子前，身上全是伤痕，胸口的红宝石项链濒临破碎。
“喂，红眼怪。你还行不行啊。”修马斯特开口。
5 永夜继承
“修，你之前说得对，这次我们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。”子爵缓缓抬手，移开了自己胸前的项链，露出胸腔的巨大伤口：“这次，我是真的要死了。”说完，他又转头看向迪安：“我从上一任子爵手中接过血脉至今，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了。”他说，鲜血从断掉的尖牙中汩汩流出：“我的父母和孩子都死光了。孙子和重孙虽然还在镇上，但他们觉得我是怪物，不愿理我，我也从来没有抱过他们。”躺在地上的老子爵咳嗽了起来，从喉管里又喷出了大量的鲜血：“我的人生在接受初拥的那一刻就结束了。我在那座城堡中拖着这具怪物一般的身体，孤独地守了这么多年，只是为了践行给上一任子爵的承诺——守护这个镇子。毕竟是他将我从吸血鬼的尖牙下救了出来。”老子爵又开始咳嗽起来，这一次咳出的是暗色的血：“现在，小家伙，到你了。你愿意吗？”他挣扎着问眼前的少年。
“你愿意吗？虽然我们之间拥有缘分，但我仍然无法自私地把你拉进这样的黑暗之中。你愿意吗？你要明白，这是永世的诅咒与牺牲。天国的殿堂中将不会再有我们的位置。从此你将只能行于暗影之中，强大，但又被所有人疏远。孤独将成为你的影子，恐惧成为你新的名字。”
他有些怕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姑娘。她看着他，眼神坚定，握紧了他的手。
“我愿意。”那一眼仿佛有着某种魔力，所有的不安与害怕都被驱散了。他在那一眼中找到了自己需要用一生守护的东西。
他把另一只手腕递到了老子爵的嘴边。老子爵看了一眼他们握紧的手，神色变化，眼中闪过奇异而又怜悯的哂笑，随即用缺了半边的尖牙咬住了他的手腕。
奇异的痛楚从手腕蔓延到迪安的全身。他感觉到了鲜血的流逝——这比之前那次快多了，他甚至产生了轻微的眩晕感，觉得喘不过气来，但同时有种邪异的快感从这种眩晕之中产生。他忍不住闭上了双眼。当这种快感达到顶点，他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，砰，眩晕停止了。
当他睁开双眼，嗅到血的芳香，他突然觉得，血比醇酒更美味。
“欢迎加入黑暗。我的，儿子。”子爵断断续续地说着。
“记住，传承，荣耀与责任！不要让我们的姓氏蒙羞！”
说完这句话，子爵慢慢平静了下来，没有声息。
修马斯特站在一旁，轻轻帮子爵合上了双眼。“嘿，红眼怪，其实我觉得你是能上天堂的。”他擦了擦眼角，然后取下了子爵胸口的项链，挂在了迪安的胸前：“小家伙，喏，这是我之前找你借的东西。现在物归原主啦。”修马斯特顿了顿，然后继续说道：“小家伙，你拥有远超你想象的力量，他们来源于你的血，你的心。”
做完这些，修马斯特直起身，揉了揉迪安的头：“我该走了，这座城堡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监牢，你还要继续呆在这里面么？”
迪安握着身边女孩的手：“我会待在这里的，修马斯特大人。我要保护镇子，保护我的子民，就像子爵大人一样…”
“就算他们从未喜欢过你，也要去保护他们么？”
“会。这是我的责任。是我要做的事情。”迪安坚定地回答：“而且，我也不是孤身一人。”他握紧了身边女孩的手。
修马斯特摇摇头:“祝你幸福。”他背起地上子爵的尸体，慢慢走进初生的阳光当中。子爵的身体接触到阳光，开始慢慢自燃成灰，没有人听见修马斯特的呢喃：“老友，你终于解脱了。”
6 孤独之魂
“那后来呢？”艾梅尔不依不饶地追问。
“我听说，在数年前，在某个平和安宁的镇上，突然发生了一场惊人的变故。”修马斯特没有回答艾梅尔，反而另起了一个话头：“一名强大可敬的血族，一夜之间堕落为吸血鬼，他驱逐了自己的妻子，烧掉了自己的城堡，弄瞎了自己的双眼。”
小艾梅尔倒吸了一口凉气：“老师…”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故事的终局。
“那名血族之前深爱着他的妻子，他的妻子也深深爱着他。他们共过患难，从死人堆里爬出时，仍然不曾分开双手。但是，人是会变的啊。艾梅尔，你能忍受自己天天和一个皮肤冰冷，见不得阳光的异种在一起么？你能和一个喝着人类鲜血的怪物同桌就餐么？爱也无法给她足够的勇气，她慢慢开始害怕了。她想要有自己的生活，想要有一个普通人类应该享有的生活，她想和家人高高兴兴地吃着热腾腾的食物，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和爱人散步，或者躺在丈夫温暖的怀抱里，再来一个深深的，不会碰到犬齿的吻。”
“对于一个温暖的拥抱的渴求是没有理由的。被这个念头折磨了数年的姑娘，终于做了一个之前从来不敢想的决定。”
“她决定杀掉自己的丈夫，然后再自杀。”
“当她趁着白天将银锥刺进熟睡的血族胸口时，虽然锥尖只不过刚刚刺透那名血族的皮肤，但他的整颗心都在那一刻彻底破碎了。责任有什么意义呢？爱有什么意义呢？他有勇气面对爱人死后的无尽岁月，但是他的爱人却连十年都受不了。”
“那名血族最终没有杀掉他的妻子，而是放她离开。他一个人坐在城堡的大厅中，第一次觉得，这个传承了无数年的城堡如同深黑的监牢一般，每一任子爵都是困在其中的囚犯，责任和荣耀如同看不见的镣铐将他们囚在这里。最后，那名血族放火烧了自己的城堡。大火在他周围熊熊燃起，就如同他领受初拥的那晚一般热烈。他放开心神，想要以此了断残生。”
“对于一名强大的血族来说，想死也是一件难事。他本该死在那场大火之中，终结这段悲惨的故事，但命运又一次给他开了个玩笑——他活了下来。保护他的，是他在初拥那晚获得的一个红宝石的项链。里面封着他还是人类时候的一滴心血。那个时候，他还坚定地牵着爱人的手。”
“从那天后，世上少了一名高贵的血族，多了一个在荒野浑浑噩噩游荡的吸血鬼。他靠吸食鹿和蛇的鲜血为生，会尽可能避开人类。但如果人类不小心撞见了他，则会被他不自觉散发出的强大灵觉所影响，他们会在幻觉中见到自己最初的爱人，被她们引诱着，最后迷失在密林深处。”
说完后，修马斯特和艾梅尔两人一时无话，互相沉默了好久。耳边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。过了会儿，艾梅尔耳边才响起老师的声音：“好了。我们也准备继续动身吧。”
“可是老师，那个吸血鬼还跟在我们身后。”艾梅尔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向那片阴影。
“艾梅尔，不用怕，不要回头，也不要看他的眼睛。那只是一个被绝望和孤独掏空的悲苦灵魂而已。他曾有的爱，不在心头，而在胸前。”